[北京晚报]“90后”老教授传承榫卯凝匠心——档案学专家退休后跨界榫卯玩具制作
2024-01-05牛伟坤
昂首迈步的雄狮、扬蹄奔腾的骏马、蓄势待发的猛虎……近日，“规矩·生面——冯乐耘暗榫动物造型展”在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开展。很难想象，这些精巧造型的创作者是人大的一位老教授。冯乐耘在古稀之年重拾少年兴趣，2011年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，他用20多年的时间使古老的榫卯工艺焕发出新的生机。
人物小传
冯乐耘，男，1928年出生在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真武镇。
历经水旱灾荒，日寇侵华，他辗转求学，16岁时刚刚入读小学五年级。劳技课上，他按照老师的要求做出了一个榫卯竹狮子。
高三时他加入地下党，当过100天的地下交通员。
后来，他成为中国人民大学首届专修科档案班学员，1954年档案系研究生班毕业后留校任教。
2000年，72岁的他成功复刻出少年时的榫卯玩具——竹狮子。自此，他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，之后20多年的时间里，他共制作了70件作品。
2011年，鲁班暗榫动物造型成为昌平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，冯乐耘成为传承人。
近日，“规矩·生面——冯乐耘暗榫动物造型展”在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开展。
总难忘年少时那个榫卯竹狮
今年已经95岁的冯乐耘曾经是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的教授。他是人大首届专修科档案班学员，1954年档案系研究生班毕业后留校任教。此后几十年里，他扎根于档案保护技术领域，为我国培养了大批档案保护专业人才。
“1928年，我出生在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真武镇。随后的20年，历经水旱灾荒，日寇侵华，父亲失业，颠沛流离。我间断读过私塾小学、中学，读到高三时加入了地下党。在过去的几十年里，我当过100天的地下交通员，担任过40多年的教师，做了20多年的榫卯手艺人。”冯乐耘用一组数字回溯过往。他以榫卯手艺人作为人生的最后一个身份，这与少年时期埋下的一粒“种子”有关。
16岁时，辗转求学的冯乐耘刚刚入读小学五年级。劳技课上，他按照老师的要求做出了一个榫卯竹狮子。没想到，老师对此大加赞赏，还将作品送到了扬州市展出，这对自小喜爱手工的他来说是莫大的鼓励。让他遗憾的是，这个竹狮子后来不幸遗失。重新再做一个，成了深埋在他心中的梦想。
之后，时局动荡，兵荒马乱，冯乐耘既没时间也没机会再接触榫卯工艺。而这个梦想一搁置就是几十年。直到上世纪70年代，机缘巧合下，他去故宫博物院工作了三年。在这里，大小宫殿上千、古典家具上万，俨然是一个榫卯的海洋。冯乐耘心底的梦想被重新勾起。学习了更多榫卯内部结构的秘密后，他有了新的灵感。
“明清时期的家具大多采用的是暗榫结构，典雅高贵；我当年做的小玩意儿是明榫，美观性要差一些。能不能也在动物造型里使用暗榫结构，让它从一件玩具变成让人赏玩的艺术品呢？”冯乐耘拿出模型给记者展示了两者的区别：明榫的榫头从卯眼中穿出，虽然榫头顶端与被连接部件的外表相平，但依然会留有痕迹；暗榫的榫头隐藏在物件里面，但制作难度要更高。
冯乐耘重返人大后，繁忙的工作让他无暇分身，梦想再次搁置。
时间到了2000年，72岁的他已离休多年，终于将手上的工作都处理完毕，突然有了大把的时间。“这么多时间能做点儿什么？”每每想到这个问题，少年时的爱好就会蹦出来。
其实，冯乐耘的心里早有答案，甚至早就为此开始了准备。1993年，他到安徽出差时，发现了一根两米长、碗口粗的竹子，一眼就看出是做榫卯物件的好材料，便不远千里将竹子带回了北京。
根据脑海中模糊的记忆，72岁的冯乐耘成功复刻出少年时的榫卯玩具——竹狮子，并将其命名为“1号雄狮”。自此，他的兴趣便一发不可收拾，之后20多年的时间里，他共制作了70件作品，包括雄狮系列、水牛系列和师徒共创生肖系列。
13年潜心打磨暗榫雄狮
在70件作品中，冯乐耘共创作了16种动物。其中，最让他难忘的还是暗榫雄狮。“1号雄狮”面世以后，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形象，他用了13年不断打磨升级，直到做出自己最满意的17号雄狮，这一作品也在2015年的京津冀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会上，获得“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设计大赛传承奖特别奖”。
如今，在人大博物馆里的展厅里，1号至17号雄狮被细心珍藏，见证着冯乐耘这些年的创作历程。
“第一步肯定是要做调查研究。就是要多看。”冯乐耘说，创作期间，他是动物园里的常客，看形态、看细节，看得入神了半个多小时都不挪步。有次狮子感冒了“闭门谢客”，他拿着自己的雏形作品找工作人员求情，“我就远远地看一下，看看我这个做得对不对。”没想到，工作人员被打动，还真给他开了绿色通道。
等狮子的形象刻在自己脑子里了，就要开始制图，同时还要琢磨狮子的组装方式：结构分成多少块？怎么分？这是最花精力的活儿。有时候半夜来了灵感，冯乐耘会立马扑到桌子前记录下来。
冯乐耘一直记得自己在故宫工作时获得的启发：明榫变暗榫。从2号作品起，他便开始尝试。“2号雄狮的作品其实是失败的，眼睛部位的榫头没有藏起来。”冯乐耘说，为了解决这一难题，他用的是“笨办法”：将无法用暗榫连接的部位用胶黏剂替代，然后通过反复尝试，一点点减少胶黏剂使用的部位。到了9号雄狮，终于完成了明榫到暗榫的成功转变。
所有的构思工作就绪，才是加工环节。最开始，家中不足5平方米的阳台被他改造成了工作室，打磨机、钻铣床、曲线锯等工具一应俱全。“兴趣的力量是无穷的。”冯乐耘笑言，这么多年流过汗也流过血，最严重的一次还去医院缝过针，但比起对这项手艺的热爱，这些都不足挂齿。
从一堆“废品”中摸索榫卯弯曲奥秘
有了成功的经验，冯乐耘兴致越来越高，制作的榫卯造型也不再局限于狮子。水牛、十二生肖都成了他的目标。“不同的动物造型，有不同的结构，各有各的难处。”冯乐耘喜欢挑战，他给自己的要求是，“动物一定要是动态的”。所以，在他的手中，猪是趴在栏杆上的，鸡是抬头鸣叫的，而蛇则吐出了芯子。
说起暗榫蛇，它的成型源自冯乐耘的不服输。此前，在制作水牛时，他怎么也没法让水牛的脖子随意弯曲。要论弯曲，蛇的弯曲是最多的。于是，他便放下了牛的制作，开始制作最难的蛇。“越是难越要去闯，我希望通过做蛇，来实现在任何弯曲的情况下，暗榫的连接都能严丝合缝。”经过两个多月的实践，一次次失败后，冯乐耘做出了一堆“废品”；而最后的成品，就是在这堆废品中产生。
冯乐耘还通过连锁法来锁定各个模块，解决脱榫之虞。他解释，榫和卯的连接，可以锁定也可以脱出，这使得榫卯制品能拆能装；但同时，这也导致其易于脱榫的问题。“脱榫就意味着榫卯制品的损坏、散架甚至倒塌，这是暗榫设计制作中必须克服的难题。”冯乐耘一边拼装着桌上雄狮的复制件，一边解释，“所谓连锁法，就是第二对榫卯的榫在插进卯的同时，要将第一对榫卯连接锁定，以此类推，锁到的最后的一个榫，就成为解锁整个作品的一把‘钥匙’。”话音落下，冯乐耘手中的雄狮基本成型，只剩下了狮子尾巴，也就是解锁整件作品的“钥匙”。
为作品找到最好的“家”
年纪渐长，冯乐耘的重心也开始向技艺的传承上倾斜。2011年，鲁班暗榫动物造型申请成为昌平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，冯乐耘成为传承人，除了带徒弟、进校园、做讲座，他还想为自己的作品找一个合适的“家”，让这项传统文化继续传承下去。
本想将作品捐给原工作单位的冯乐耘收获了意外之喜。人大博物馆听闻他的意向后，向他进行作品征集并在馆内展出。“对我来说，作品能在高校博物馆里展出，让更多的学生了解这项传统技艺，是它们最好的归宿。”冯乐耘说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达、承载、延续着民族的智慧和情感。“我从事这一行当至今23年了，好像时间不短，但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，可能还是短了点，恐怕连半路出家都算不上。我对目前取得的这点成果很清醒，用‘万里长征刚迈出第一步’来描述最为恰当，希望后来人继续走下去。”
